华西故事
校友随笔:奥运会首席牙医杨晓江
杨晓江简介:1985年毕业于华西医科大学口腔医学院。1990年在解放军总医院获得口腔外科硕士学位,在国际上首先系统探讨了应用核磁共振观察翼外肌的技术,为颞颌关节疾病的诊断提供了重要依据。2002年在芬兰奥鲁大学口腔医学院获得博士学位后回国。在国内积极倡导和开展微创拔牙、牙种植、三维下颌定位技术和新型牙种植体的研究;提出了口腔医疗教学改革新的模式;探索着减轻患者和医生负担的新的口腔医疗模式;担当北京奥运会首席牙医,使北京奥运会口腔医疗服务创造了奥运历史上的最好纪录。现为中华口腔医学会颞颌关节及颌学专业委员会常委、中华医学会运动医学专业委员会委员、美国牙种植学会会员、芬兰牙医学会会员、国际颅颌面影像学会会员。这里纪录了他工作、学习、生活的点滴。
好梦难圆
人在很困的时候是不会作梦的。
一个老鞋匠,坐在尘土飞扬的路边,为来来往往的人修鞋。我已经在黄土道上走了很久,脚一直在疼。老鞋匠让我坐在他身边的时候,我只有一种要散架的感觉。
老鞋匠把我的鞋缝了又缝,好象过了一个世纪,我竟在他旁边沉沉睡去。等我再穿上鞋时,脚不疼了,全身也不再酸痛。当我把手伸进口袋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钱照顾这双鞋,于是我又坐下来,把鞋脱了,要送给老鞋匠。他笑着对我摆手,我看不清他那被草帽遮住的脸,但他脸上的皱纹分明充满着熟悉的和善。原来他是个聋哑人!我更是羞愧难当。老鞋匠用手指指下面,我发现他的下半身沉没在黄土之中,竟和大地融合在一起!一惊,便醒了过来。
这个梦境跟随了我很久,尤其是在做了几个小时或十几个小时的手术后,这梦境一定会重现,而我总是没带钱。一觉醒来,身体的疲劳完全恢复了,但心里总觉得愧欠着什么。
人在很穷的时候会把梦想和钱联系起来。
在家的不远有个早市,远远近近的农民或失业的城里人在那里卖菜。菜很新鲜,总是水灵灵的。摆摊卖菜的人,一边吆喝,一边用手把菜摆弄来摆弄去,放成最好看的样子,象是呵护着一摊希望。
一日,税务工商联合稽查,捉到了几个无照经营的小贩。那几个彪形大汉用大铁锤砸那些小贩的三轮车,一个老妇人坐在地上哭喊,“不要砸呀,不要砸!”那边几个说,“我们抓到你几次了,你从来不交税和摊位钱!
钱,竟是那么沉重,能让一个人去砸碎另一个人的希望。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曾在一起玩儿泥巴,叠飞机。他没有上高中,便顶替他死去的父亲到工厂工作。我从国外回来看望父母遇见他时,他已经下岗了。他的半边脸肿的很高,脓顺着腮帮子向下流。不过是一颗小小的龋齿,竟导致了半侧面部的脓肿。他疼得捂着脸蹲在地上。我拉着他去医院时,他竟哭了,不是因为那烂穿脸的剧痛,而是因为钱。“要是这三百多都交给医院了,我媳妇和孩子这个月怎么办?我老母亲这个月怎么办呀!”我替他交了钱,作了手术。在输液时,他睡着了……
越来越多的高楼大厦,越来越宽的街道,越来越多的人拥有了房子和汽车, 而我总是重复着那同一个梦境。梦境里的荒凉与这都市的繁华无法重合起来。父亲弥留之际,拉着我的手说,“我知道很难,你回来吧。为了那些看不起病的人,实际上我们欠他们很多,穷人的债不能欠啊……”我一下竟看清了梦境里那老鞋匠的脸,他便是我的父亲!
我几乎浪费了生命的一半才明白一个梦的含义,在我踏上归途的包里也许有一捆美元,但那是我欠别人的钱!也许,是一所穷人的医院。我知道,归途艰难……
(写于2002年回国之前)
橡胶梦
我曾经有一个水晶梦,它反射着爱情的光芒。我发誓要用生命去呵护它,然而它却跌落在地上,那么轻易地碎了。我试图拾起碎片,它们却更令我伤痕累累。彻痛之中,我明白了,人不能为梦活着。
我也曾建造过一个钢铁的梦,它载着我忙忙碌碌,奔波不停。在母亲离开我的那些日子,我总感到她坐在我的床前,说着那句我已充耳不闻的话,“儿子,常回家看看……”回到家里,却没有了母亲。拆了那个没有生命的铁架,却不能换回和母亲在一起的日子。悲伤之中,我明白了,人不能没有梦活着。
许多人在喧嚣中忍受着孤独,许多人在富有中体味着贫穷。在大醉而归的夜晚,我发现自己向冰冷的湖水深处沉没,水面上有许多木头,但用手一抓,便纷纷破碎,它们已经腐朽了。我一再告诉自己,我没有睡,这不是梦,我要是沉下去就完了。我做出绝望的挣扎,那些朽木劈劈啪啪破碎的声音,分明是从我身体的内部发出来的……
迷茫中,我不明白自己是不是真的沉沦了,而那些被抓碎的,正是我曾经的梦?
在南亚的橡胶园里,我遇到了一棵树。它被人切一刀,便流出许多鲜血,血凝了,便又砍一刀。这棵树身上布满刀痕,却在快乐的生长,把绿叶一直伸向蓝天。当我的手触到它身躯的刹那,它给了我一个梦。
这个梦不会破碎,掉在地上的时候,还快乐的跳跃,越受摔打它跳得越高。最后连摔打它的人也要仰视它冲向天空的身影。它承托着车辆,减缓来自大地沉重的冲撞,它尽量把坎坷化为平和。它用膀臂围绕着巨轮,只为了在远航归来的巨轮充满喜悦扑向港湾那一刻,告诉你激情也会带来伤害。伸展的机翼下,它无缘欣赏天高云淡,却把从搏击长空到归于平淡刹那间足以致命的危险,转化得轻描淡写。
我的梦该碎的碎了,该拆的拆了,该朽的朽了。但我很庆幸,庆幸自己没有因为反光的水晶碎了,就怀疑阳光的存在。庆幸追名逐利的阴影会离我远去,让我寻回善良与亲情。庆幸那些纸醉金迷的诱惑,最终也没有让我沉沦,象朽木一样,随流而去……
我常常看着那半透明的橡胶球,一个在千刀万剐后升华的精灵。
(写于在北欧求学的冰雪天气里,杂谈)
转湖
据说西藏的苦行僧有一种修行方法,是围着大雪山下的一个大湖转,一转就是几十年,让雪山、蓝天和湖水洗涤他的灵魂……
北京玉渊潭,几十年来,有无数北京人在这里转湖……
早年这里是红色紫禁城。林彪开会、王洪文在湖上打野鸭子的地方,叫钓鱼台,尼克松到中国开展秘密外交住的钓鱼台国宾馆原来就是它的一部分……不远是中国科学院、七机部和很多内阁重臣住的一条沟……再不远就是那间著名的庆丰包子铺了,其实庆丰包子的总店在西单,但红色政权的许多重要人物住在三里河这边,于是这边的庆丰包子自然成为许多中国红二代常常光顾的地方……
这里的外湖又叫八一湖,是许多北京平头老百姓喜欢的地方。春天赏花、夏天游泳、秋天打鸟、冬天滑冰是这里的传统……现在能想起关于这个大湖的许多故事……邻居家孩子三毛就是在这里游泳时淹死的、国务院大院的老李当时是身上坠上石头在这里自尽的(我一直想不明白怎么才能把石头绑在身上)、我哥在这里和我一起学会了滑冰(当时是举着一本书学的,跑刀用内刃画扇面、花样画反3……)、我们几个带着小妹妹来打羽毛球、打气枪,结果小妹妹们回去要写检查,说明白为什么要和男孩子一起玩、常常推着父母来这里在樱花树下野餐……在这里转湖的北京老百姓一定都和我一样,有着无穷无尽的回忆和思念……
今天天气好,在这五光十色的湖边,一切都好像在昨天……没事常去自己心里的大湖去转转……修行啊……
我们年级那些事儿
华西在上海整形外科的大牛老张问,我们年级谁最牛?这问题好难,想来想去……我们班最牛的应该就是当时的足球队长。虽然81级的足球完爆我们,但这队长也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他分到西安、做牙种植科主任。说他全班最牛是因为他40多岁骑车上西藏、50多岁还每周踢2-3场球、骑车旅游……最关键的是我们年级的同学有五对结婚,这是硕果仅存的一对……他应该最牛吧?应该混得最好吧?我们年级90人,现在有30多人在国外,其中20多人开诊所,这些人都是人生成绩好的。另外在国外的有几个什么都不干,开各种公司或者早就开始养老,他们应该是人生成绩更好的。人生成绩好的另外一批去了港澳,同学聚会穿唐装那位,是澳门特首的牌友,澳门口腔医学会会长。国内留守的同学都是不但成绩优秀、而且是适应能力和生存能力强的,在体制内的有华西医科大学研究生院的院长、和其他几个口腔医学院的院长副院长,他们私下喝多的时候常常说那工作其实没意思,听的大家一脸羡慕啊……。有意思的事情来了,我们班一个做院长的同学直接辞职去当联想投资10亿的CEO了,这事情前几天还真火了……对了,上海一个同学去杭州当一个大私立医院副院长了……我们同学中当私立医院院长的越来越多了……奥运会开了100年,2008第一次在中国开,国际奥委会医学委员会在中国遴选北京奥运会首席牙医,这百年一遇的大运,北京奥运会首席牙医,也是口80的……我们班最惨的一个同学,当时毕业被分配到都江堰卫校,听说因为生活所迫,毕业后曾经回学校在女生院门口卖草鞋……刚才看见一个他的消息,CCTV与他的上市口腔公司开始合作了,这是真牛啊……也有不幸的,我们年级上学时唯一的级长(后来此位置不设了),也是年龄最大的,早些年听说在美国死在了自己家门口,要命的是这消息怎么也无法确实,我们真希望他哪天突然回来……我们年级前年选出召集同学超级会玩乐的、也是帮助很多同学进入美国的大哥级级长,上个月被人砍死在尔湾的豪华诊所前。他一生轰轰烈烈、一直好像生活在电影里……,世事难料啊……这就是口80了……
往事悠悠
华西百年,良师千百。在纪念华西历史的短文中,我发现了我的导师洪民和师母周继林的名字。洪老师常常在那栋幽雅的将军楼里给我讲课,我还依稀记得那陈旧的木板地发出的吱吱声。讲课时间长了,老俩口就留我一起做饭、吃饭……手术台上只要洪老师在边上一坐,众弟子的精神立刻提了起来……洪老师给我留下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患者是我们的老师啊……”在这段短文中还提到邹兆菊老师,邹老师曾经是我母亲的主治医生,那时母亲住在协和,我还是一名中学生。邹老师常常来看望,也成为了我们一家人的好朋友。万万没想到邹老师在20年后,成为了我研究生答辩的结辩导师。连瑞华老师在大学教我们拔牙,瘦瘦的身材、和蔼的眼神。就在我口腔外科要毕业的一天,这老头带来了另外一个老头,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说,“小伙子,给我弟弟拔颗牙吧!” 这都是30年前的事情了,但我的心永远被一个伟大的教授定格在那时,是那个享受老师信任的小伙子。老师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技术和学问,更是那种永远值得传承的华西精神……。
2014元旦的梦
我在一个硕大的教室里讲课,旁边都是森林和飞鸟……突然发现我不过是坐在一个大巴里,车窗外面的景色是森林,周围都是朋友,大家一起聊天……我看见一个好久不见的发小坐在那边,于是走过去和他坐在一起。他看着我,我们正要聊天,这时汽车到站了,他走向门口,给了我一包衣服。车门打开了,他没有走下去,却犹如跳水一般一下子向马路扎下去!奇迹发生了!马路原来是一个静静的湖面,上面有很多漂亮的花……我情不自禁下了车,大巴吭哧吭哧的开走了。原来公路两边就是一望无际的大湖,清澈透明,犹如少年派的风景……发小在远远的岛上向我挥手……大巴已经不见了……我一看自己站在六里桥头……可周围的湖面从来没见过的美……。这是2014年的第一个梦……一个色彩斑斓的梦。
上岸
去年天还热的时候,我和几个朋友在咖啡厅神坎,拿圆珠笔在白纸上画了一幅图,说自己要找个地方只为朋友看病、只看病交朋友、不受乱七八糟的事情干扰……神坎的坎过了,居然神来了,真想上岸了……。我用了8个多月,纸上的东西有了色彩,人生的颜色也不一样了。于是我跟单位的老伙计们作揖、道别、再作揖、打包、上岸……大伙现在看见的是我自己的新诊所,我还是一天到晚的忙、更忙了……。跟我出来的小伙伴说我还是大嗓门,说是开个开业派对请请大家,没想到大家都提前来啦!真捧场!心里感激的说不出来……,说是刻个招牌,就忙的一口气都没喘过来……我的诊所叫瑞石皓齿口腔诊所,英文是reach home……想接着找我的就得这边儿啦……忙归忙,五月我得开派对请大伙儿,到时一定赏光哈……
(2015年3月)
邂逅
邂逅了一群生活不太富裕的医生,有老有少,陆续毕业于一个遥远的学校,互相称为校友……。这群人邂逅了一群农村的孩子,有大有小,陆续进入一个偏远山区的学校,互相帮扶着生存,被称为贫困学生……于是发生了贫困校友帮助比他们更加贫困的学生的事情……
我们说好,做事比给钱更加重要;健康比施舍更加重要;生存的快乐比攀比的痛苦更加重要……
当我在世界爱牙日被安排给孩子们讲课时,我知道自己是第一次面对仅仅4岁到12岁的20几名孩子。我想了很久,想告诉他们虫虫是怎么吃牙的……这个我儿时千百次问大人的问题。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我在北京长街上开车,突然看见了虫虫、牙牙和糖糖的舞蹈。那几天我沉浸在这个活报剧里,甚至坐在地铁里情不自禁唱起我爱北京天安门,还跳了起来,惹得四周人笑……。那堂"课"讲完以后,听着满院子的孩子学我的腔调唱"我刷、刷、刷……"我知道马上要彻底离开我热爱的讲台了,没想到最后一节课是给山区小学生讲的。我感觉自己站在讲台的最后一节课,实在是很成功……扶贫,其实扶的是我自己……
心形曲线
像所有人一样从零点出发,有两条曲线渐行渐远,人生有各自的辉煌,曲线有各自的顶点……顶点之后是愿意与不愿意的坠落,坠落到地平线。在芸芸众生中两条曲线完全陌生又遥远……人生的止点并不在地平线,在日落后还有黑夜的深渊,两条曲线在不断低落中靠近,交汇在人生的最低点……这时两条曲线不再分开,形成了心形曲线……在人生低谷握住你的手的人,才是心里有你的人;什么都比零还小的时候,上帝才会给你一颗包含所有象限的心;心原来如此……
芬兰
芬兰现在应该是冰天雪地了吧?那是一个很安静的国度,相对于500万的人口,它土地太大了,是欧洲国土面积第五大的国家,每平方公里才有17个人!而且全国三分之二的人口住在首都附近,其他地方据说每平方公里才有两个人……因此芬兰人把自己不善言谈的习惯,归咎于一般看不见人……
我在芬兰住过几年,现在回想起来,那里真的就如他们的国旗一样,只有蓝白两色:白色的冬天和蓝色的夏天。芬兰有18万个湖、17万个岛,基本上是个筛子,所以一到夏天就到处洋溢着蓝色。十月底会开始下雪,一下雪就不会融化了,一切就都成了白色……
芬兰人的坦诚和天真可谓是世界首屈一指。夏天的太阳对芬兰人十分珍贵,所以在夏天芬兰人逛超市的时候,都把婴儿放在超市门口的婴儿车里晒太阳,大人们自己去购物,据说他们到了美国也这样,结果出来后,看见好多警察围着那个婴儿四处张望……芬兰人在谈到这种事情时,感觉美国警察很可笑。芬兰有失业,失业的人马上会由政府提供免费的住房和足够你生活的救济金,原因很简单,政府说天气太冷,没有房子和食物会死人。当然医疗对全国人民一样也是免费的。政府对失业人员唯一的要求是每年要参加两次以上的免费职业培训,每年要接受两次免费的职业介绍,每次至少工作一天。如果你不喜欢,可以继续失业……芬兰的流浪汉出国的时候会主动告诉政府,我准备出国流浪一段时间,请把救济金停一下吧!然后政府会给这些人一些出国的补助……我在大学工作,刚开始认为要勤奋努力,假期准备加班。办公室秘书告诉我,如果我假期加班,将得到一半的工资,如果我假期出去旅游,将得到双倍的工资!理由是假期的工作时间是给学生和其他人的,而如果出去旅游,政府会有补助……在芬兰你不会丢东西,路边经常可以看见用石头压着的几十欧元,那肯定是谁掉在那里,又被别人发现的。我的一付手套丢在银行,一个月后再去,手套规规矩矩的放在一个失物招领的桌上。仲夏节是芬兰的大日子,放假三天。这几天芬兰人要狂欢,喝酒、桑拿、科室聚会……仲夏节的科室聚会很有特色,大家烧烤后喝酒,然后就桑拿,当然是要脱衣服,所有人都赤条条,举着酒瓶来回走,无论是导师、学生还是院长、医护人员,男女老少天真无邪。我的导师是院长,她提醒我,可以不去聚会,但去了一定不能穿衣服,否则就是对别人的不尊敬……
如此坦诚的芬兰啊……
又到冬天了,芬兰,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