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西故事
我所知道的林则博士(一)
我第一次听说华西协合大学,是1937年在潞河学校初中毕业典礼上的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的演讲中。那年,初、高中一起举行毕业典礼,请司徒雷登校长来演讲。他刚从四川回来,一开始就讲到中国的“小西天”,即四川。他说四川的地理位置很封闭,四周都是高山;从北面很难进,只有栈道;南面也只有通过水路,从武汉经重庆到乐山,再坐滑竿。这当中要过三峡,坐木船,逆水而上。一路艰险,差不多一个月才能到成都。看到华西,他感到很奇怪:“如此封闭的地方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大学,而且是高水平的大学?”而他最推崇的就是牙学院,说在亚洲首屈一指,亚洲其他地方很少有。
1940年我考入了齐鲁大学的医学预科。1941年11月8日的夜里,日本兵封锁了齐鲁大学校园,把学生都轰出了学校,把所有的外籍教师逮捕起来,送到山东省烟台附近的一个集中营。我不得不回到北京,为求安全借读于辅仁大学的生物系。但呆了不到一年也读不下去了。1942年秋我和一中学同学研究,再和家里商量,决定到成都。经过流亡辗转,11月初,到了成都。见到了齐鲁的一些同学和老师,先安身就读于成都齐鲁大学。不久,看到了牙学院和刚落成的口腔病院,即现在的第八教学楼的西半部和在其西侧的一座“E”形两层楼的口腔病院。那里有将近40台手术椅,楼上实验室,楼下是病院,有教室,还有博物馆,一切设备都是从国外运来的,丰富极了。正如司徒雷登讲的一样。我就想,一定要进牙学院。于是我就找到齐鲁大学医学院的院长、病理学泰斗侯宝璋教授。过去我和他的孩子是潞河中学同学,侯教授爱好文物和书画,在书画界有很多朋友,我喜欢画画,所以常到他家求教,他喜欢和我谈论我的堂叔王仁山经营荣宝斋的情况。一天我跟他说,我不想在齐鲁呆了,我要去华西的牙学院。他说那好吧,他就用英文给牙学院的创始人、院长林则博士写了一封推荐信。
1943年春季的一天,我去见了林则博士。在他办公室的外间,我跟秘书方女士说:我是北平来的学生,想见林则博士。她说:“我替你向他说一说。”在里间的林则听到后对秘书说:“请他进来吧。”
林则博士在那古色古香,又很有国际味道的办公室接见了我。当时他身着典雅的西服,与其他加拿大身材魁梧的人比较起来身材中等,看上去已近60岁,略微发胖。眼镜后的目光敏捷犀利,稳重而充满活力。他欠起身来招呼我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看了侯教授的信后,他就用英语面试我。他问了很多问题,有的是很难回答的,我要想一阵才能说。问完以后,他突然换成中文说:“我和你说啊,一个船在大海里航行,罗盘定了,就要按照罗盘指定的方向一往直前,不能在海里打转转。要是那样,就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你懂我的意思吗?”我用英语回答说:“我懂了,我在这学习就再也不改了。努力学,这就是我的目标。”随后,我进了牙学院,1949年毕业,获得了纽约州立大学博士学位,并留在华西大学口腔医学院、口腔医院工作,1960年任口腔医学系主任,1978年任四川医学院副院长,1984年任华西医科大学顾问。从进入牙科学习至今已60余年,目睹了口腔医学的变革、发展,我也为它的发展付出了毕生的精力,也常常怀念它的创始人林则博士和他的同事们。
林则博士(Ashley Woodward Lindsay,1884—1968)16岁高中毕业进入多伦多大学皇家牙医学院学习。当时加拿大正掀起“宗教复兴运动”,大学也兴起“学生志愿海外传教运动”。多伦多大学牙医学院的中国西部华西传教会也在大学校园里开展活动,吸引在校大学生毕业后到中国参加海外传教。通过传教会开展的活动,他了解到在地球的另一头有一个东方帝国——中国。但他对传教不感兴趣,只想到中国西部做牙医,帮助那里的民众解除口腔疾病,创建他的理想事业。1906年秋,林则博士向传教会委员会递交申请,要求在传教会的支持下去中国西部做牙医。1907年,他在多伦多大学牙学院毕业,获得了牙外科博士学位。接着,他到多伦多的西方医院进修了全身麻醉学,因此他对麻醉学也很有研究,造诣很深。然后,与传教会签订了誓约卡后,新婚燕尔的他便来到成都。
林则博士夫人林铁心女士(A.T. Lindsay)是华西协合大学图书馆的创建人。她端庄、和蔼,关心青年人的成长,尤其为口腔青年医生英语水平的提高做了不少工作。一般每周有三个清晨(6:30-7:30)青年医生准时到她家,围坐在餐桌旁听她讲课,常为《Reader Digest》的内容,边讲、边问,边听、边答,气氛紧张而不严肃。她的幽默词句,不时引起笑声。有时请青年医生去她家吃茶,或吃西式正餐,从中学些西方的习俗和礼节。有时也出些小笑话,如一次在她家吃西式正餐,她正在讲餐具的用法时,突然一位同学在切割猪排时用力过猛,连肉带盘子飞落在地板上。那个同学很是尴尬,大家也感到紧张。林则夫人微笑着说:“这是由于用力支点不对。使用餐具有时也和临床医疗操作一样,如果在口腔内操作时,手和器械的支点不当,用力失控,会伤及病人。”多年之后,大家谈论起来,觉得虽是笑柄,却又是一次生动的实践课。她常在业余时为毕业生修改论文。记得我1948年底完成了论文(英)初稿,几经导师修改后,1949年春又交给林则夫人,请她对论文中语法和词句上的不当之处和错误的地方进行修改。大约一周后,一天上午,她拿着我的论文初稿,来到口腔医院,把我叫到医生休息室,叫我坐下,耐心地指点我文中语法和词句上的错误处和修改的细节,对我的帮助至今难忘。
林则博士的目标非常清楚,就是力图在中国传播现代高等牙医学教育。最初很多传教士对开展牙医学并不热心,他很难开展工作。恰巧,一个传教士安装的假牙坏了,林则成功地为他修复了,从而改变了传教士们的看法。随后,他取得早已来到中国兴办医学教育的启尔德博士的支持,先在成都基督教会开设的四圣祠街仁济男医院内开设了牙科,为成都的老百姓看病。开诊不久,一位妇女患了牙周脓肿,脸部红肿,异常痛苦,便勇敢地来诊所求治,林则很快地为她治好。从此林则的名声逐渐传开,来就诊者日渐增多。1912年他在仁济医院斜对面修建起牙症医院,与唐茂森博士(Dr. John E. Thompson)合作,逐渐地将口腔医学的业务扩大。1912年他招收了邓真明和刘仲儒两名中国人在牙症医院学习牙科修复工艺学,作为他的助手。1914年华西协合大学医科开办后,他和唐茂森开始为医科学生讲授牙科课程。1917年吉士道博士(Dr. Harrison J. Mullett)又来与他们合作,在华西协合大学赫斐院建立了牙科系,林则博士任主任。1919年牙科扩建,成了与医科并列的牙科(学院),他担任院长,直至1950年离开中国。
本文摘自《华西口腔 百年史话》(第3版),人民卫生出版社,2013